仲夏申时,天色尚明,郡王府里赵宗萑(huan)在软塌上歪着看书,修文匆匆走近来说:“十四郎,郡王来信说已见过团练,提醒你‘天凉了’,该换衣裳了。还有,我打听到,秋家下月进京。”
赵宗萑叹口气,缓缓坐起身说“京里的秋天,我也许久未见了。让你查的人,可查到了?”
“有了些方向,还在查。”
“秋家是文臣,进京路远,派人盯一下,非必要不出手。另外,这封信,送进京给那个人,既然父亲要行动,怕是不得不连累他了。”
修文点头。他跟十四郎一起在郡王府长大,甚至比他还要大上几岁,但是他猜不到郡王,团练,还有眼前这个十四郎都在做什么。不过他知道,多病心软又无子的帝王、能干却不受宠的皇后、貌美又贪心的贵妃和团练这个年少又有军功的子侄碰到一起,这个京城的秋天,怕是要有些故事了。
修文走后,赵宗萑也起身出门,望向江宁方向,秋家,秋未晞也会进京吗?
江宁,秋家晚饭的席面已布好,秋家主君秋实(字仲远)已在厅上候着了,他着青色长衫,簪了支梅花雕纹檀木钗,是去年生辰女儿秋未晞送的。旁边是其夫人秋张氏碧落,青色襦裙配以青色直领对襟褙子,衣襟绣有祥云纹,简单的龙蕊髻,只装饰了很小的银质花冠,整个人都是温柔素雅的气质。
崔妈妈扶着老夫人出来,众人见了礼刚入座,便听见秋未晞从游廊边跑边喊“祖母瞧我给您买了什么回来”,她把手里提的笼子交给门口的泽兰,向长辈一一行了礼,便坐下说“明儿姐姐昨天新得了妹妹,说想去买点儿小物件儿送给新妹妹,让我陪着,结果我路过留香居见到了这只兔子,模样实在可爱,若是被炙了也忒可惜,便买回来给祖母解解闷儿,想着祖母定会欢喜。”老夫人屋里有两个女使,泽兰和柿蒂,都是老夫人一手调教的,是比普通门户的小姐都更出色的人儿,此时听见自家姑娘在酒楼买活兔子,都不禁捂着嘴浅笑。
“我们晞儿惦记祖母,祖母自是欣喜的。”老夫人笑着答。秋老夫人七十有余,慈眉善目,简单的朝天髻,银灰色交襟常服,虽未过多装饰,却更显气韵。
话音刚落,听见张碧落的女使杜若从门口进来,见了礼向老夫人道“二公子回来了,说身上有些脏,换了衣裳再来,不必等他。”老夫人听罢点点头,便示意众人用膳。
“路儿这孩子也不知又去哪儿玩了”秋夫人笑着摇摇头。
“二哥哥今天下了学便去打捶丸了,打捶丸也能打一身泥的,整个江宁怕也是没有第二人。对了,今日十三哥哥来学堂了。许久未见,是比我幼时见更俊俏了,只是气色不大好。”秋未晞咯咯笑着说。
秋未晞虽唤秋白路哥哥,但二人实是双生子,年纪相当,并不分长幼,一直在江宁节度使,也是官家表兄的赵允让的私塾读书。秋实幼时因父亲在京做官,与赵允让就要好,后又都在江宁任职,故而两家虽门第不同,但关系亲近。近日,赵允让刚赐了郡王衔,称‘汝南郡王’,但因病要进京休养一段时日,十三团练来江宁,也是看望郡王身体。
“下了学,便去捶丸、去逛街,不知的以为秋家的孩子学问有多好。梁先生今日讲学讲的什么,说与我听听?”秋实其实并未动怒,但提到上学,秋未晞不禁吸口凉气,半天不敢言他,支支吾吾的应。秋未晞也并非不好读书之人,自幼断文知书,写的一手好字,只是夫子教学总归有些迂腐,她孩子心性,对朝堂之事也没有兴趣,每天只想着凑热闹,课上时常溜号。
正在秋未晞为难之时,秋白路到了,他换了一身月白儒装,半束头发,特意簪了朵将离绢花,浓眉挺鼻,笑起来一对梨涡,英气中还有些俊秀气。
坐罢,秋实又问了秋白路今日所学。
“夫子近日读了苏先生的《六国论》,对行文颇为赞赏,让我们也品读一番。儿子认为,苏先生文采斐然,论点论据具晰,但此文广为流传,更在其内在意义。文虽论六国,却也在论当下局势,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而今国朝蛮夷环伺,官家虽宽仁,对内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对外以银钱以息战事,但屯兵养兵而不战,一来儿郎血气渐消,二来银钱都是百姓血汗,若持久,恐不是百年计。”
秋实的脸上难得见了笑意,对秋白路的见解看来甚是满意,转瞬又皱眉问“团练何时到的?”
“父亲也知团练来了?”秋白路刚问出口,看了眼未晞,心中了然,继而答“夫子刚留完题目便到了。”
“你在学堂也如刚刚所言?”秋实略有些紧张,追问道。
“是的”秋白路知父亲想知道团练的态度,接着说“团练听完并看不出表情。学堂上也有许多人认为战事是天下事,是百姓事,以战养战才不是长久计,如今安居乐业才是我们该守的盛世。团练听罢也未有评论,不仅团练没有,连夫子也只说让我们发表见解,今日不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