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吏部铨试已过去七八日,尚不论楚帝是否要处置林尽染的意思,至今连铨选结果也未有音讯。依例,五品以下官员的铨选,吏部就能做得了主,除非陛下刻意干预。这迟迟未公告铨中名录,莫非是对学子俱不甚如意?
几近四更,纵使是皇城,也早已灯影黯淡。寂夜生寒,宫殿瓦檐薄染凉霜。
孙莲英紧了紧衣袍,于甘露殿外低声轻唤,“陛下?陛下!”
良久,殿内传来一声困倦之音,“何事?”
“陛下,林御史正在文英殿候着。”
未多时,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支龙涎香烛缓缓将甘露殿照得人影依稀可见。
“陛下,何不令染之先回林府好生歇息,明日再行传召也是一样的。”
皇后近日深知陛下为三位国公府公子当街杖打元瑶之事发愁,连龙涎香此等稀罕物都取来安神助眠。须知,此等贡品同样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纵使是皇室也鲜有拿出一二使用。
楚帝张开双臂,任凭皇后为他穿衣拾掇,略有慨叹道,“他若是先回林府,明日朕传召的,怕真就是个罪臣。如今好歹还有个殿前失仪的罪名,尚且得先进宫见朕。且先好生规劝吧,莫要真令他将各府得罪个遍。”
皇后一面轻轻抻平龙袍上的褶子,一面轻笑道,“染之此行定然遂了心意,连脚程都快上几日。陛下善加引导,详尽利弊,他一向是个心思灵巧的,当能明白陛下苦心。”
“他若是这般善了之人,朕也就不必如此苦恼。”
虽算得上是文英殿的常客,林尽染也不敢东张西望,生怕失了礼数,只直直地站在殿内半分未动,眼里半是倦怠,半是归家心切。
“不曾想如此快就从北境回来,料想上柱国的答案定是让甚合你心意。”
殿外骤然传来的话音,令林尽染浑噩的脑袋霎时清明几分,拱手见礼,“罪臣拜见陛下。”
“少跟朕贫嘴。”楚帝笑着降谕平身,又邀他进内殿小叙。
“李卿近况如何?”
“爹一切安好,只是北境苦寒,加之贸易坊不过第二年开放,一直替臣操心照看,消瘦许多,臣于心难安。”
楚帝鼻腔发出一声哼鸣,迟怔片刻,又朗声一笑,“看来你翁婿二人关系又近一步。不过,李卿平素将你视若己出,眼下又替你操心贸易坊的琐事,这份恩情需得牢记。若是得了闲暇,朕将李卿召回长安,让你一家人小聚。”
“不若陛下赐我与时安,及二嫂母子同行北境,看望爹与二哥?”
孙莲英在旁侧轻咳一声,算是提醒。毕竟武将的家眷留在京中生活,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若非武将回京述职,或是特赐召回京中与家人小聚,家眷通常也仅能在京畿范围活动。林尽染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自然得稍加提点。
但出人意料的是,楚帝只略一沉吟,遂回道,“开春后吧,北境稍稍暖和些。李卿的孙儿年纪尚小,冰天雪地的,若是出了差错,朕可不好交代。”
林、孙二人同样是神色一怔,尤其是林尽染,此等请求从未想过陛下会应允,赶忙拱手谢恩。
楚帝拉来旁侧的凭几,又稍稍示意一旁的孙莲英,便静静阖上眼眸,不再言语。
孙莲英心领神会,却又有顾忌,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垂首道,“林···林御史···林御史不在长安的时日发生许多事。”
林尽染一路几是未有停歇,只在沿途客舍小憩片刻,喂食突厥马儿些精粮,便直奔长安,倒未曾打听长安近日的消息。
但见楚帝与孙莲英这般模样,顿时眉头一皱,试探地问道,“染之殿前失仪,揽月楼的幕后之人借此发难倒也在意料之中,可是藏书阁出了差池?”
孙莲英摇了摇头,却欲言又止。
“莫非是纵火烧了明园?”
可孙莲英仍然是摇头不语,林尽染只得再行揣测,“莫不是向染之栽了其他罪名?”
“是···是···”
楚帝听孙莲英半晌都未将要事说出口,一怒之下抬腿踹向他,可踌躇片刻,叹息道,“元瑶在东市受了伤,朕已命宫中女医前去林府医治。现下已清醒,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方能下榻。”
“如何受的伤?”林尽染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只是话音太过平静反倒凸显的异常。
“林御史无须担忧,元瑶姑娘虽受了二十棍,却···却仅有几棍打在天柱上,性命无虞,只···”
林尽染并未等孙莲英将话说完,猝然打断道,“谁敢在东市行凶?”
这几是同样在质问楚帝,东市可也有陛下的眼线,如何能让人当街杖打元瑶。
楚帝手指轻叩着凭几,缄默良久,方平静地回道,“英国公、渝国公府上的两位公子皆已禁足府中,只要不伤及性命,任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