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四起,残阳似血。
大江滚滚水流如万匹野马般,冲贯东西,阻隔南北。
南下的流民成群结队,绵延数里地,从半空俯瞰下来,如同一股浊流般,都拥堵在了北岸的江滩边。
上游不远处,十余艘渡船泊于岸边,也早已被重兵把守了起来。
而远处天际的尽头,此时还有零零散散的些许剪影,在慢慢向着渡口这边挪动。
这是一队护军骑兵,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少年。
少年姓叶名玄,字景之,生得五官清秀,看起来似乎有些文弱。
此刻,他骑在马上,勉强撑着身子,双眼微闭,微微低垂的头随着战马的脚步一上一下的点着。
尽管如此,他的身躯却依然保持着一种绷紧的姿态,左手扶在腰间的短剑剑柄上,右手则提着一支红缨枪,殷红的残阳下,与他身上那满是裂痕与血迹的铠甲共同构筑出了一副凄厉苍凉的画面。
而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行的,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弱冠男子,剑眉虎目,甚是威严。
从体格上来看,这男子更加高大健硕,手持一杆精致的雕龙铜柄白缨枪,身上的铠甲和内衫却同样破旧不堪。
不过,他的精力似乎更好一些,此时依然抬头挺胸,神情严肃,就像一座铁打的雕像般绑在马背上。
男子在靠近码头的江边勒住战马,叫住了领头的那个少年:
“玄弟!到了。”
叶玄闻言,这才突然提起精神,抬头看了看眼前滚滚向东的江水,又望向码头的人群,往常明丽而清澈的眼神,此时却满是愁苦与迷茫。
和他一样,疲惫、沉重、伤感笼罩着整个人群,伴随着似血残阳,很多人回望着北方,回望着他们来的地方。
“我们到了!”男子重新说了一遍。
叶玄“嗯”了一声,转过头来望向男子,再一次问到:“大哥,你真的不南下吗?”
一路上叶玄已经问过数遍了,但都是同样的答案,或许他希望,这次得到的是点头。
然而,还是摇头。
男子望向北方,微微叹了口气,道:“玄弟,你我从小相识,一起长大,你是了解我的!如今晋室衰颓,洛阳垂危,既生于危难之时,男儿本当立志效国,更况且父上仍驻守于洛阳,我一身武艺,没有不留下之理!”
这男子便是叶玄的结义大哥——虚衍虚子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或许,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叶玄听了这话,在疲惫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听大哥这么说,为何你不让我留下呢!”
虚衍停顿了一下后,笑道:“玄弟你年纪尚轻,武艺也欠佳,留在洛阳实为艰难!如今子怜随你家南下,你在我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叶玄听闻,轻轻舒了口气后,正色道:“大哥放心吧,子怜也是我的妹妹,我自会护好她的。”
两人间安静了片刻后,虚衍那浑厚嗓音再次响起:“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同世叔行个礼告别后,就上路吧!”
说罢,一扬鞭绳,两人策马向江滩而去。
这一行南下的流民,有万人之众,在数千将士的护送下,一路出洛阳,途径南阳、江夏,历经数十日的艰难跋涉,冲破胡寇的层层骚扰阻截,终于来到大江边上。
而这支护军的领兵之人,正是叶玄的父亲,叶家军主帅,大晋梁县公——叶凌叶无鞠。
此刻,军队大部驻扎于江滩之上,两人到得近处后,一跃下马,齐步向前方正坐在石头上休息的长者走去。
叶凌见二人过来,起身扶住正欲行礼的虚衍,道:“贤侄不必多礼,玄儿这一路来多亏有你相护!”
虚衍起身说道:“世叔,侄儿需陪父上留守洛阳,今已在江边,特来向世叔告别,还望世叔勿忘与父上之约,匡扶晋室,救济天下,家妹一事还劳您费心了!”
虚衍望着走过来的妹妹虚子怜,如是说道:“天色已晚,侄儿也应当告辞了!”
听闻这话,叶凌的手紧紧抓住了虚衍双臂上满是血痕的甲衣,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沉声说道:“子冲贤侄,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呐!”
叶凌一边说着,一边把叶玄也唤了过来,将三人的手握在一起,接着对虚衍道:“我看着你俩从小长大,中原已是险境重生,你万要保重!”
虚衍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世叔放心,侄儿必定无恙!告辞!”
说罢,虚衍抽出手来,退了两步,再行一礼后,转身一个健步跨上了战马。
而在这时,一旁的虚子怜却几步上前,伸手拉住了虚衍的铠甲粼角。
随后,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稳住心绪,抬头看着马背上的虚衍,泪光闪动,道:“等等,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