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都深了,风雪依旧不停,呼啸北风中,屋顶盖茅草的木板哗啦啦响,一阵鼓噪后,随着咣一声,茅草被掀飞了半墩,飞雪继而便落到了屋舍内。
江子陵掸了掸身上的雪,起身到门口看,缩着手回来。
偌大的房间,只有一灯如豆昏黄的桐油捻灯还在跳动,前几日还热闹的客栈通铺,随着京考放榜后学子相继返乡,今日只剩下他跟元起的小跟班两人,人少见冷,没了烟火气,江子陵发现身上寒衣不顶用了。
“江少爷,过来喝杯热茶吧,这会儿店家都歇息,不会再有人给烧水,也就现在还有点热乎劲,过去也就过去了。”
元起的小跟班,江子陵也不知叫什么,平时都听元起称呼其九儿。
九儿同是南方来的,身子薄不抗冻,蜷在棉麻絮里子、碎花补丁套补丁面子的勉强叫被子的东西里,手捧着茶杯,瑟瑟发抖。
江子陵坐回榻沿上,神色暗淡道:“你家公子,未说几时回来?”
孩子很坦然摇着脑袋:“公子出门时说,要是夜深不归,让我先睡,兴是晓得就算见着朱官人,也不会太顺,朱官人只中了副榜,若蟾宫折桂,或也就不差那几个银子。”
江子陵叹息。
元起说要找朱迁借钱时,他就料到,一个圈子混的,谁家也没比别家好多少,朱迁是官宦子弟出身不假,但朱家上次有人做官,还要往上延三代。
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
穷家富路,走的时候计划完备,但出门在外,花着花着就超支了,他跟元起还不同,他本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榜高中,就没留后路。
要是中个副榜,朝廷给着束脩,进太学里混几年,好歹能把人生这道坎给熬过去。
现在连后路都断了。
没亲人,只有个远房的叔父,这几年为了备考借了不少银子,回去也没法还,还不如另寻个地方自谋生路。
“砰砰砰。”
江子陵正有些困倦,有敲门声,九儿以为是元起归来,草鞋都顾不上穿就去开门,花好半天力气才抽开门闩,咣当一声,风将两扇木门顶到靠墙,一个浑圆的雪球踉跄进来,扑腾一地的雪也不见融化。
是朱迁。
朱迁手里拿着一壶酒,没法帮九儿关门,招呼江子陵过去,三人合力才顶着狂风将门闩重新合上。
“真冷!这鬼天气,要是咱肃州出这天,我非把他山神庙给砸了!”朱迁言语中透着戾气,到桌前坐下,拿起茶壶倒出最后的水,抿了一口,“凉的。”
江子陵回头看一眼,只有九儿手捧的那杯水还冒着热乎气。
“敬之呢?”
“我一天都在贡院,没见过他。”朱迁言语一顿,随后情绪突然失控一般,哀叹着说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朱迁把酒坛的泥封打开,一仰脖就喝了一口,酒水都洒到领口里,江子陵赶紧伸手去挡,顺势将他手里的酒坛夺下来。
“这么冷的天,再喝急酒,不要命了?要喝酒,让店家给你烫过再饮。”
朱迁眼角瞬间流下两行清泪,在这一刻江子陵旋即明白,无权无势的人,就算是稳稳到手的副榜进太学的名额,也旁落别家。
朱迁先是苦笑,笑容越来越悲,颤声道:“今天本是去贡院过籍,先前连榜都发了,却寻不到名,连我在内,一共十几个,合计商量着到太学闹到国子祭酒那,到了太学连门都没让进,恶狗挡道,出来个学正,轻描淡写说名额不够,谁不晓得是被人给顶了?”
朱迁面似悲,情绪转化却好像很快,擦了擦眼泪:“进不进太学,便就如此,太学三年,不考京考,放官只八九品。闹下去,功名被褫夺,让我下届再跟那些白丁同场角逐,不如认命。”
江子陵没有回乡打算,眼见无从安慰,便替元起说了一句:“不进太学,去哪里?若回乡,你与敬之同行,有个照应。”
朱迁面色黯然:“不回了,家里六十多晌地,临行前都已当出去,没银子赎,回去有何意义?西边的仗一年年都在打,西王府年年招贤纳士,戍边十三公侯也在招兵买马,去碰个大运。”
“那汝妻,汝子呢?”江子陵追问。
朱迁神色黯然,不答,只在一杯杯喝酒。
江子陵劝了几次,也无用。
朱迁酒量不浅,几杯下去却已喝得半醉,抬头以迷离神色望过来,眼神中尽是颓丧:“封平,我与你相识日短,交浅言深,莫怪为兄絮叨。你才考了一届,未来可期,而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甚至不知将来前程何处。
当今曹国公只手遮天,宦官当道,朝廷鼠辈横行,本届京考鬻题、内外帘勾连,早非秘密。大靖日暮西山,淮、楚鼎足而望,我读书人的前途也跟朝代更迭的命运一样。
听兄一句劝,你才识颇佳,不如投了各地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