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年份有些不好。
那一年,天下大旱,赤地千里,地里的稻子一层又一层的黄,还没抽穗就已经不行了。
十里八村掏不出一口满水的井来,热风一吹,燥得火星子都能蹭出来。人喝水都快供不上了,更别提粮食……就是这么个年景,我娘的肚子大了起来。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饿的,所以小日子才停了的。
如今肚子大了,家里人也懵了。这年景,别说生孩子,就是大人也吃不饱啊。可要是不要……哪儿能不要呢?这么大肚子了,回头一碗草药下去,大人都要没命了!
家中就爷爷和我爹娘,老头儿抽着旱烟,嘴里吧嗒两下烟嘴:“咱爷俩紧紧嘴,省一点给儿媳妇——咱家头一个孩子呢。”
……
我娘怀着我,成了家中唯一一个能一天吃两顿的人,但,没有水。
家里人人都脸颊干瘦,身子枯黄,我爹嘴唇上都是一层硬硬的白壳,还要举着碗,把好不容易抢来的一点泥水喂给我娘:
“你喝……你喝……”
我娘端着碗,看了一眼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老头儿,泪水都不舍得流出来,又把泥水灌进了爷爷嘴里。
最后,他俩倒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熬过那个旱到土层都裂开大缝的年景。
但爷爷说,我出生的那天,就在太阳快要落山的那个黄昏,日月交错,阴阳相接,正是逢魔时刻。
这冷不丁的,天空中突然凭空一道旱天雷,炸的方圆百里都是一震!
而那道雷,恰好打在我我家房屋,干燥的木头瞬间烧了起来,火势汹涌蔓延,狼烟滚滚,恨不得将里头的人都烧透了!
而我爹娘,恰恰好就在屋子里!
爷爷疯了一样在外头嘶哑着嗓子喊,那大火像是要烧尽一切,在落日的余晖中格外热烈……
村里人跑过来,突然又抬起头,瞪圆了眼睛——
“水……”
“是水!”
“下雨了!下雨了!”
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和嚎哭,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滋润着这干旱的一切,也浇灭了那场大火。
火灭了的那一刻,黄昏彻底消失,四周是一片暮色,而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我出生了。
……
爷爷抱着我,看着屋子外头的大雨,老泪纵横。
然后影影绰绰的,却仿佛看到雨中一个人影,与这遮天的雨幕仿佛融为一体,说不出的飘渺高深。
那雨中的人影慢慢走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的道士,看着不过二三十岁,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干净又整洁。
然而他明明身在雨中,伞都没撑,却连鞋子都是干净的!
对方拿着拂尘,对着爷爷微微欠身:“老丈有喜。”
“远看此处福光冲天,此子生在逢魔时刻,甘霖天降,日后定当百邪不侵,诸事皆成。”
再是警惕,听到这种好话也该开心起来了,爷爷于是也露出笑意来。
但很快,他又纳闷道:“可我家这个小孙孙,是闺女啊!”
道士骇然变色!
此刻他紧锁眉头,伸出手指来疯狂掐算,越算越是心惊:“逢魔时刻,女生男命,八字轻薄,体弱多灾!”
再看看爷爷惨白的脸色,他不忍地摇头:“老丈,您这孙女,若是没有大命格的人压住,恐怕一出村子,就要横死了!”
爷爷生气了:“你这道士,怕不是骗钱瞎说!我这孙女一出生就下雨了,救了多少人命?怎么会……会……”
他咬着牙,说不出“横死”二字。
那道士却看着襁褓里的我,低声问:“是吗?生下她的,是人吗?今日又为何生雷?”
爷爷瞬间不出声了。
看他的模样,道士又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天降甘霖,活命无数,这是一场大功德——老丈,我这里有一块玉佩,里头锁着了不得的东西,命格强横,能护住你孙女。”
“但,一旦你孙女戴上,二人缔结婚约,以后你孙女要付出的,就是比之天降甘霖的大功德了。”
“若是功德不够,就需她的命来填。”
道士留下玉佩,又一指屋子:“老丈,你一生鳏寡孤独,莫强求啊!”
随后又在大雨中飘然远去。
只留下爷爷,拿着那枚玉佩,沉默良久。
……
这些事,小时候爷爷当故事给我讲过,不过我年纪小,一知半解的,也全当故事在听,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上。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也从没见过那玉佩,更是忘的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