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请求周小渡杀了自己。
周小渡的心一阵抽紧,她扶住他的肩膀,不禁流露出怜悯之色,“我会救你出去,你能重获自由,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真相大白,恶人伏法的时刻吗?”
孟浮的脸上刻满苦难创伤的深痕,一双浑浊的眼里却有摄人心魄的光,彷若熊熊燃烧的烈火,“先生,学生应该死,学生只能死……”
“你为什么这么说?”周小渡眉头拧紧。
“先生,那叶输留我一命,一是恨我入骨,要时时折磨我,以解他心头之恨,二是,他舍不得杀我,他留着我这条命,对他有用。”孟浮道,“学生从前是想死,却不敢死,今日先生你来了,你会渡我出苦海,对不对?先生,请你助我解脱,了却我的心愿。”
“他留着你的性命,是另有图谋?”
孟浮凄凉地笑了,“先生,你可曾见过他的模样?叶输长我十岁有余,可是今日再看,却是学生比他苍老了几十岁!”
周小渡眉头一跳。
夜明珠的光辉从地牢门口飘了进来,像幽绿色的迷雾。
老鼠鬼头鬼脑地藏匿在缝隙中,两只黑豆眼好奇地看着对话的两人。
那是另一段漫长的秘密。
许久之后,周小渡垂下眼帘,沉默着用淬月刀切断那两条大铁链,这禁锢了孟浮二十五载的两条铁链终于将他放开。
周小渡将这老态龙钟的学生背到背上,听到他饱含歉意地说:“先生,学生污了您的衣裳,实在抱歉。”
“没关系,你想去会贤馆,我带你去。”她轻声说着,走出地牢,顺着甬道朝上走。
“多谢先生大恩大德,学生今世已是一介废人,唯有来生再报答您了。”
周小渡目视前方,沉声道:“一饭之恩,价逾千金。况你叫我一声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也没教过你什么,你请我为你送信,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便让我送你一程吧。我既来了,便不会放任你烂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孟浮很轻,整个人就像一副骨架裹了一层皮,可能还没有他那穿过骨头的刑具分量沉。周小渡甚至都不敢走太快,生怕会将他颠碎了。
“非也,先生,您教了学生很多道理。”孟浮说,“学生这些年来修行,每每心生怯懦、耽于懒惰,下意识为自己找借口的时候,总会想起您的教诲,‘困于山下,不如奋而登高’。学生摸着自己的发顶,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了先贤为我开的灵窍,心里便又充满了干劲。”
周小渡苦笑,“难为你能记着。”她自己都不记得那晚胡说了些什么。
“后来学生才明白,您所谓灵窍,不在于开智,而在于立心。企者不立,跨者不行。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唯有立一颗清静心,方能行得万里路。这是您教会我的道理,学生受益终身呐!”
都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周小渡那时哪能料得到,那个她连名字都没听清的傻小子,会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一路杀进沧浪大比,屡立奇功,最终成为启明武院最年轻的长老,甚至坐上了院长的位子。
“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厚望。”她说。
孟浮又道:“还有,多亏了您的点拨,学生才能赢得循音的芳心。学生本以为,当我强到足够打败她,她的魅力便会被我亲手打破,但是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
“她沉着、睿智、宽容、博爱,而我只是,打架比她厉害一些罢了,仅此而已。她依旧光彩不减,我依旧心向往之。
“后来我翻出旧衣再看,我从前的装扮,也确实如您所言,是不大好看呀。”
他说到最后,忆起那些美好的过往,语气难得轻松起来,带了几分笑意。
周小渡背着他,慢腾腾地从叶输的房间里走出来,意外地没有遇到叶输留下的守卫。
叶输眯起眼睛,两眼被阳光刺痛,泪水汹涌而下,“阳光真好,真是好哇。”他感叹。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周小渡道。
“这么好的天气,能走上这一遭,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孟浮满怀感恩。
周围路过的学生们奇怪地看向他俩,孟浮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就像是被周小渡从地狱里捞出来的鬼魂一样。
有人好奇地询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周小渡目不斜视、冷着一张脸,她心中盛满了悲伤和愤怒,没有兴趣去搭理他们。
反倒是孟浮会笑眯眯地回望他们,一如当年他还在这里当老师、院长时的样子,对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说:“你们好呀!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去上课吗?”
“是、是啊……”年轻人们讷讷地点头,带着怯意地退开了一些。
终于来到会贤馆,这个对周小渡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也是她和孟浮相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