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我睁眼看看,身边的人都不在就剩我自己了。
我睡在一铺大炕上,紧挨着睡在炕头的母亲,后面是三姐、二姐、大姐,炕上闸起一道木板墙,七哥和安哥睡在墙的那边。每天晚上从炕头到炕梢我们裹上被子像一困困黍杆(gai)依次排开。
这个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已经上学去了。我揉揉眼睛从被窝里慢慢爬出来,径直趴到连着炕的窗台儿上朝外看,窗台儿上方是一排透亮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方是木格子窗户,用纸糊着,我就这样衣冠不整的先看窗户底下围栏里的那个小花园,娘在那里边种了很多种花,喔,指甲花又开了几朵,卷帘花也张开了嘴,太阳花和胭粉豆还没开,它们要等太阳很大了才开花,和我一样要睡一会懒觉。
看了一会花,我便开始自己穿衣服,哥哥姐姐们都上学去了,娘早就出去忙了,她做完早饭,让哥哥姐姐们吃完走了,紧接着她还要喂猪,喂完猪她还要整理菜地,我知道谁也指望不上,自己穿好衣服就从炕沿上出溜下去,出了门就是堂屋,堂屋是做饭的地方,一口圆圆的大锅镶在四四方方的锅台上,它紧挨着我们睡觉的炕头那堵墙,做饭的烟火会顺着炕洞,从炕头到炕梢再从房顶的烟筒中冒出去,这样冬天顺便就烧热了炕,堂屋很宽敞,我们住的是东屋,对面的是西屋,原来是我的大伯大妈他们一家住着,现在他们搬家去了包头。
我知道锅里面会有吃的,就掀开锅盖拿起一个玉米饼子,一边咬着,一边顺着两个锅灶之间的过道来到堂屋门,它是两扇黑漆的木头门,对于我五六岁的年龄它很沉重,幸好开着一个缝儿,我挤出去推开外面那道风门来到院子里,往前走紧挨着窗下小花园的是东厢房,里面堆满了柴火,西屋窗户底下的那个小园子里,放着一个大酱缸,旁边垒着一个鸡窝再旁边是猪窝,大黑猪还趴在那儿懒洋洋的睡觉,我的小动静让它哼了两声,旁边的西厢房原来是二伯父家住着,他们也进城住去了,我走到土坯垒的院墙跟前,推开栅栏门就到了我最喜欢的菜园子,我顾不上去看娘在那里侍弄菜地,像个出笼的小鸟一蹦一跳的来到当街(我们这儿把街字说成gai。)。
我们这条街是村子里最靠南,也就是最靠前的,过了街再往南就是大片的黑土地,我们这排房子的后边,朝北还有好几趟街儿。说是街儿,其实就是被马车牛车轱辘,碾出来的土路上,垫了一些石头子,这条路向东不足三百米就是一条南北贯通的铁路,我们习惯了看火车隆隆驶过,夜里睡觉能根据震动,听出驰过去的是货车还是客车。街的西边不远是另一个村子,叫“西平店”,对了我忘了说我们村叫“平方店”。我家门口有一棵大柳树三个大人都搂不过来,柳树的西边是一口水井,东边不远处有一汪不大的水坑,里面有水草和青蛙。我们每天玩儿的地方,就是水坑旁边一片空着,没有种庄稼的沙土地。
我的小伙伴们已经开始在那玩了,小丫向我招招手“小雪你咋才出来”我出生在小雪节气,所以我的小名叫小雪,小丫儿跟我年龄大小差不多,扎着两只翘翘辫,花衣服总是比我的新,她家紧挨着我们家东边,我们叫它东院,我跟小丫拿树棍在当街的空地上,画着大大小小的一长串方格,最顶端是一个园锅,我们单腿跳着踢沙包,谁先把沙包从一个方格,踢到另一个方格还不能压线,最后踢到园锅里,谁就赢。
我们跳了一会方格,小四儿凑过来了。
小四儿是男孩子,也跟我同岁憨憨的傻淘,裤子上的补丁扯掉了一半,一走一煽呼,一只大母脚趾头在外边露着。他两只手合在一起捂着什么,问我们“你们猜我手里撰着啥,”我说“弹球”小丫说“蚂蚱”,他说都不对,我们就迫不及待的掰开他的手,哇!是一只天牛,它黑色的硬翅上有漂亮的白色斑点,硬翅下面才是可以展开飞的翅膀,它的头和脖子都有铠甲搬的硬壳,连长长的两条触须,也像九节鞭一样战斗力十足,男孩子们经常拿着树棍和它逗架玩。
“你从哪捉到的”我们问他“那儿------柳树上捉到的”,“你敢爬树?”我们都羡慕地说,“当然”,他得意洋洋的说完就开始玩儿他的天牛了,小四儿叫柳建德,他家的院子在我们家西边,中间还隔了两家,我们叫他西院,小四儿是我二伯的儿子,他上边还有三个哥哥,他们是我们家的常客,他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兄弟,我得叫他们堂哥,我也经常去他家玩儿,他大哥叫柳建安,特别有才,他家墙上贴满了画,都是安哥画的,照着小人书上的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画得活灵活现,再涂上各种色彩,跟买的画儿一样漂亮。
玩了一会小四儿举着弹弓,在树底下转圈寻找打鸟的机会,啪!一弹射出去,轰!飞走了一群鸟,一个也没射着。这些鸟好像知道我们家乡的春天有多美,赶着趟儿的都来了,“黄鹂”,“长尾雀”,“跟牛郎”“凤头鸠”,杜鹃、画眉,还有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它们可真是春天的嫁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调调------嘀,调调------嘀,你循着声音悄悄的往这颗树枝上瞄,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