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半夜亥时,史笸箩放下刚刚统计上来的伤亡报告,气得咬牙切齿。
虽然采取“泥坑”战术,成功将大唐瀚海营拖入了跟自己这边一样境地。连日来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仍旧让他感觉无比郁闷。
论个人身手,他现在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无法与姜简比肩。论兵马的训练程度和士气,他麾下的突厥狼骑、处木昆民壮和葛逻禄仆从,也远远处于下风。如今,他唯一可以凭借的,只有这套“泥坑”战术,而这套战术的效果,却明显变得越来越差。
姜简临时派人赶制出来的羊皮筏子,越来越多,越来越结实。无论是从中原来的府兵,还是瀚海都护府治下的奚族武士,其中都不乏做木匠活的好手,而浑河南北沿岸,木材向来不缺。
随着越来越多的羊皮筏子下水,瀚海唐军的水战能力以肉眼可见速度增强。双方五天前初次于水上交手,史笸箩记得自己这边还能稳稳地占据上风。而今天,他的“舰队”却因为损失过大,不得不主动撤向了北岸,全靠布置在岸边的弓箭手支援,才勉强逼退了唐军。
五天前的那场战斗,他麾下的兵马损失,全部加起来都没超过六百人,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葛逻禄仆从和处木昆民壮,狼骑的伤亡只有一百出头。今天这场战斗,他麾下兵马的总损失却超过了一千,并且狼骑占了其中四成!
而他麾下,总计才只有两千狼骑。如果照这样速度损失下去,用不了三天,狼骑的数量就会只剩下两百出头。届时,非但被他强行逼着参战的处木昆民壮会一哄而散,“自愿”参战的葛逻禄仆从们,也会果断逃之夭夭,甚至反戈相击。
要知道,葛逻禄仆从背刺其主,可是家常便饭。远的且不说,去年羯盘陀率领狼骑攻打瀚海都护府,之所以输得那么狼狈,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葛逻禄仆从临阵倒戈。
当时突厥对瀚海,还完全处于上风状态,狼骑也还没被打回原形。而现在,却是燕然大都护高侃,带领唐军反攻到了突厥人的家门口,曾经威风八面的突厥狼骑,早已暴露出其外强中干的本质。
“除非父汗能亲自带领狼骑主力,给高侃当头一棒!”想到葛逻禄左厢兵马随时都可能发动叛乱,史笸箩就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心中的期盼从嘴里小声嘀咕了出来。
声音未落,他又迅速朝周围看了看,苦笑着摇头。
不可能,他知道那完全是自己的白日梦。就像小时候,他总幻想自己的父亲是这世界上身手最好,头脑最睿智,处理事情也最公道的无敌英雄。而现在,他自己早已不是孩子!也早就知道,幻想再美好,也取代不了现实。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身手其实很一般,哪怕年轻的时候,也不会比现在的自己高太多。跟薛仁贵、苏定方这种真正的万人敌比起来,更是望尘莫及。而父亲的智慧,放在金微山南北,还能排得上号,放在整个塞外,就差了点儿意思。如果放到大唐和大唐之外的天下……
“唉——”史笸箩一边叹气,一边轻轻摇头。
不是因为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开始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虽然草原上一直有句俗话:男人成为英雄,是从击倒自己的父亲开始。他之所以越来越感觉自己的父亲缺乏智慧,是因为走了更远的路,读了更多的书,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如果他跟自己的父亲易位相处,他去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背叛大唐的决定。
虽然李世民行将就木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大唐却未必因为李世民的死亡而立刻变得羸弱。相反,正因为李世民即将去世,大唐对于反叛者的打击才会变得愈发猛烈。
虽然大唐不缺李素立这样的贪婪之辈,长安城内的朝堂上,也站满了鼠目寸光的家伙。但是,陪着李世民打江山的那批将军,却没有全都老去。而新的一代将星,薛仁贵、裴行俨等人已经冉冉升起。更新的一代,还有无数个姜简崭露头角。
反观父亲这边有什么?只有讲经人的几句瞎话和大食国的口头承诺。从去年开战到现在,除了两批数量单薄的物资之外,就没看到大食人更多付出。至于讲经人宣称的东征大军,更是连听都没人听说。
草原上那么多野心勃勃的家伙,其中不少人距离大食更近,跟大食讲经人接触得也更早。为什么那些人都选择静观其变,唯独自己的父亲第一个跳出来?是那些人不如自己的父亲勇敢?还是那些人对大唐忠心耿耿,恐怕都未必!
那些人只是比自己的父亲更明白,大食讲经人根本没安好心,只想把各部落变成刺向大唐的刀子。而刀子只要刺出去,就没有继续“打磨”的必要了。至于刀子会不会断掉,大食讲经人和他们背后的大食国,根本不会在乎?
那么多野心勃勃的家伙,到现在,只有自家父亲真正起了兵。可见自家父亲是如何的缺乏理智。而自家父亲为了获取大食人的更多支持,不惜引入并鼓励真神教的传播,更是昏招中的昏招。
史笸箩不明白,只因为自己的母亲是中原人,自己读了一些中原书籍,父亲就拿自己当贼一样提防。怎么转过头,却对那些满嘴跑舌头的讲经人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