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天正好又是小满,不过今年的小满正好是五月二十一日,他俩八年前领证的日子。
今天也特殊,陆老师决定今天退休,因此师娘在家里摆了一桌,请了不多的几个学生,其中就有夏鱼。
八年前,他大学刚毕业,开了两家店之后,他把精力用在了古代饮食文化研究上,自己则教了一些徒弟,有的徒弟单飞了,有的徒弟一直呆在他的店里。
后来不久,陆老师说想招几个研究生,夏鱼去考了,考上了。
又后来,陆老师打算退休前再带一个汉语言文学博士,他又去了,又考上了。毕业之后受学校邀请当了讲师,继承了另一个老师梅胜的衣钵,教本科生做菜,以及传统饮食文化。
他也像他的老师一样对学生说,“饮食和文化是割不开的,因为我们有我们的饮食方式,所以我们有我们的文化,因为我们有独特的文化,所以我们才有我们的饮食方式。文化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文化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我们这五千年的文化就是由这点点滴滴的生活汇集起来的……”
她有一回伪装成老学生去听他的课,然后有女生悄悄问她,“学姐,你是外系的吧?看夏老师的眼神真不一样,好桃色呀嘻嘻嘻……”
她看着那俩女生,佯装不知所措,“有很多人喜欢夏老师吗?”
“喜欢夏老师的同学就多了啦,学姐,夏老师又帅,脾气又好,又是烧菜大师……哎哟,可惜没机会了,夏老师每天都要回家给师娘烧菜。”
这时,一枚粉笔头飞过整间教室,准确命中她的头顶,讲台上那三十岁的帅哥老师声音洪亮,“白白同学,上课不要交头接耳。”
俩女生脸通红,她也脸通红……
这天早上出门时她还专门叮嘱夏鱼,“陆老师教了你得有八年,今天你去就把手机关静音,下午我去接孩子。”
“你今天不忙吗?”
“不忙。”
“那要是忙怎么办?”
“那我叫媛姐去接总行吧?”
“那……好吧。”
他这样应了下来才出的门。
以往白茹和夏意俩孩子在学校的事情都是老师直接通知夏鱼的,结果午饭过了没多久,在她身边兢兢业业十来年的助理媛姐就给她打电话来了。
媛姐说,“白总,茹茹好像在学校又惹事了,学校老师说联系不上夏老师,要请家长。”
白金笑着回答说,“正好,那我去吧,今天都忙,就我不忙。”
媛姐迟疑了一下才说,“两小时以后你和立丰总有个投资洽谈要参加。”
她可能以为白金忘了这次洽谈要来的人是谁,就又提醒道,“原野科技的林总和小程工。”
白金还是平和地要求媛姐替自己推掉这个重要的约,她说,“让立丰自己去,我对投资不在行。我去学校见老师。”
“好的,”媛姐说,“我帮你推了。”
“谢谢。”
这么多年,她越来越喜欢对媛姐说‘谢谢’,因为媛姐不会回答她‘不用谢’,而且媛姐称呼她一直都是‘你’而不是‘您’,所以她喜欢媛姐。
海浪一遍一遍冲刷着海边的银滩,潮起潮落,一年又一年,媛姐的儿子山山如今也顺顺当当的读了大学。
只是前些年,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妈妈工作忙没有太多的空闲照料他,那时他的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照看这个外孙。
虽然后来他们家终于换了大房子,但山山越发变得忧郁,那种少年人多愁善感的沉默寡言。
有一年开春后不久,那年山山应该是十六岁快十七岁,刚高二。
那天已经很晚了,大概已经是凌晨一点,白金加了一个晚班之后打算去十七巷去吃一碗素米线。虽然这个点,她只要一踏进家门,夏老师百分之一百会睁开眼睛,然后迷迷糊糊地问她有没有饿。
她向来不给夏老师半夜起来烧饭的机会。
十七巷和鼓琴路交汇的巷口有个三角楼,三角楼前有一个几十平米的公共绿地。鼓琴路是条大路,很宽,两侧没有行道树。
在这样一个夜里,白金看见那个小绿地的草坪边上坐着一个消瘦的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身影,书包放在一边,双手支着脑袋望着冷清的鼓琴路上亮着的霓虹灯。
他的身后却是充满了城市下半夜生活气息的十七巷。
十七巷里有烧烤店、米线店、包子店、理发店、ktv、酒馆、酒吧和洗浴店……
所以巷口总是三三两两的男女在半夜结伴而行。
白金开车开得慢,她看见路过的行人都在扭头看这个消瘦的男孩。
她认出他了,就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车位上,走到他面前。
“山山,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抬起头来,眼里映着路灯的形状,橙色的,像是烛火,禁不住风吹一样。
山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白阿姨。”
白金问他,“妈妈今天没加班啊,和妈妈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