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

    永乐二十五年,五月初八,东城时将军府。

    家丁陆续撤掉屋檐下悬挂的菖蒲、艾蒿,以及五颜六色的纸扎葫芦。婢女将包粽子的箬叶清理干净,捆绑成扎,留待来年重复利用。

    端阳节日的氛围逐渐消散,时府亦恢复往昔的宁静。不知何时,虬枝低绣拂墙处,多了一抹娇俏倩影。仿若一只蝴蝶,晴日纷纷逐花老。

    时枫负手驻足窗前,眯眼眺望花间舞蝶,并未感到一丝愉悦,心底无端添得三分烦扰。

    已经三天了,没有半点音讯。

    苏府大门紧闭,除却偶尔一两杂役从侧门通行,中间不见任何人出入。紫竹苑那边,更是空无一人,伙房的烟囱就没冒过烟。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家向来仇视苏绾,如此大张旗鼓封门闭户,必有大事发生,且多半于她不利。

    难不成那疯婆娘,被人拿住一枕荒唐的把柄?那他岂不是又一次亲手推她入火坑?

    男人凤眸剪了剪,睫毛凝结沉郁的风霜。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清咳,“榆白世侄,你在这里。”

    原来是福建都指挥使沈恪沈老将军,鹤发垂袍叶,矍铄夸身健。他奉旨进京面圣,端午傍晚到达京城,这几天一直客居在时府,等候圣上召见。

    时枫躬身唱喏:“伯父找我有事?”

    沈恪正襟危坐,神色凝重,“我自进京请命,全为福建沿海抗倭一事。近二年来,海寇频繁滋扰渔民乡民,武装走私,杀人越货时有发生。究其缘由,邻边倭国战火纷飞,南北内战导致民不聊生,大量倭贼涌入我朝临海,尤其浙江、福建等地。倭寇挂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冲破室町幕府和我朝的联合规定,大肆掠夺我朝财富。”

    “区区小贼,本不足为惧。老夫临危受命,同倭寇海战将近数百次,胜负十之八九。然就近半年来,老夫发现,受我所擒之贼寇,三成竟为我朝子民。他们熟悉环境,又无语言障碍,勾结浪人倭寇,成为所谓的‘假寇‘”。

    时枫叹道:“我朝皇帝仁济天下,爱民如子,怎会有人甘愿做贼寇?”

    沈恪掀眸,“这也正是老夫此行的真正目的,我怀疑朝中有‘内鬼’,官员吃里扒外,勾结倭寇,联合掠夺沿海资源。浙江布政使殷潜,目前嫌疑最大。”

    “然而始终缺乏确凿证据,暂不能盖棺定论。不日待我面见圣上,恳请彻查此事。免不了要兵部指派钦差大臣并总都督,调遣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协助调查。”

    沈恪虚眯老眼,意味深长,“只要,能过得了内阁那一关。”

    时枫表情略微惊讶,既牵连封疆大吏,必是一件万分棘手的案子,搞不好掀起朝廷血雨腥风。

    他蹙眉道:“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兵部一时调挪不开将领监督倭寇,伯父此行,恐怕无法达成所愿。依小侄拙见,待我草拟一份《抗倭战略》,一同递交圣上,有的放矢,也利于圣听裁断。”

    沈恪捋须赞道:“甚好。就按世侄所说的办。”

    正事说完,沈恪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端坐太师椅内悠哉品茗,斯哈斯哈吹热气。

    时枫觉得奇怪,“伯父可还有事?”

    沈恪慢慢悠悠嘬了一口“老君眉”,砸吧砸吧嘴,缓缓放下茶盏,俄延良久,“我与你爹时谦,自小光着屁股追着跑的交情,同生共死,一晃将近六十年。当年你爹困在大漠,孤立无援,是我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将他从死人堆背出来。”

    “可惜,”沈恪叹道:“老夫无能,无法让他从历史洪流全身而退。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离开那片荒漠,只好做个落魄王爷,槛花笼鹤,实在委屈了他。”

    沈恪说话有一遭没一遭,听得时枫一头雾水,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道:“家父做此选择,无怨无悔,伯父无须介怀。”

    沈恪伤感一阵,突然话锋一转,“当年我救出来你爹后,他痛哭流涕,无以为报,竟厚着脸皮,直要与我结为亲家报恩。”

    老头气得白眉乱翘,“哼,他想得美,彼时我家卿卿才刚满月,粉嫩晶莹如耀眼明珠,凭啥拱手送给你们时家。”

    “你爹一辈子,只得你们兄弟俩。时樾年岁稍长,配我家卿卿,着实大了些。唯剩你一个,我也没得挑选。”

    什么?!

    时枫牛眼瞪老大,他爹竟擅作主张,给他定下娃娃亲。终身大事,也不提前通告他一声。

    茶烟袅袅,沈恪端起茶盏,吞了口温茶,咕噜咕噜浸润嗓子,“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良,宅心仁厚。把卿卿交给你,我放心。”

    老头捋了捋胡须,两眼露出喜色,“而今卿卿破瓜年华,女大不中留,也不能独守我这老骨头一辈子。此行我出来,特意带着卿卿,好叫你俩早日结成连理。”

    “你是怎么想的?”沈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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