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攀窗而起,欲折桃枝。
透着与暮气益沉,靡烂浮华的周王宫,截然相悖的鲜活与生机。
――是我最反感而又渴求着靠近的存在。
当然,我只在阴暗无光的角落悄然窥视着这一切,她对此一无所知,误以为惊马那次,才是她与我的初遇。
她不知道,那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惊心动魄的相逢,甚至连章台柳摇曳生姿的弧度,都是我精心设计的,一个完美的出场。
――昭示着姬辞月,正大光明地侵袭入她的世界,哪怕是沦为笼罩着阴影的反面人物。
也好过被她忽视、遗忘。
我就是要跟她对着干,这是宿命。
谁让她附身的这具躯壳,是我最憎恶的存在之一呢?
从深不见底的血池中爬出来的那一刹,我就已经以性命起誓,要让整个巍巍煊赫大周王朝,在烈火烹油之中,一夕倾覆,血流千里。
为此,我不惜与那个自称为神的东西,做了个交易,贩卖自己的灵魂,获得了极为特殊诡谲的能力。
代价是,此生死后,便不再有轮回一说。
神要求他必须做到的任务只有一个,杀一个人。
没有明确指出具体的对象,说是待我一见到,自会分明。
因此,我窥见她的第一眼,便已预设好了一切的结局。
她注定和姐姐一样,死在我的千般算计之中。
我无比自信,以为能达成这个即定的结局,可我独独遗忘了一件事――
她和姐姐,纵然共同着同一具身体,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若说先前种种相遇、纠葛,全是假意与作戏,可当她将我设计数载的天下棋局一把掀翻,还以周国覆亡为筹要与我一赌之时,我的兴趣,被挑动到了最高点。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即便情爱之念早已被神明剥离,永远体会不到心动如鼓是何感受,可那一刹,我依旧能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吸引。
只是我从不肯正视这一份独特的共鸣,一心哄骗自己,拈起所有棋子重新网罗一场赠予她的死局。
但我又分外矛盾地明晰着脑海深处的一个再确切不过的声音:“她若死得太早,该多无趣啊……”
我不愿再按照神的安排行事了,可我同样不想放弃唾手而得的天下与掌控他人死生的力量。
贪婪与色/欲,早已镌刻入我的骨血之中,又岂会因一个连名字都不知的存在,而硬生生,剔骨取血?
是了,我恍然才发觉,我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晓,口口声声喊的,仅仅是姐姐,这个凝结了我全部恶意的称呼。
我该恨她的!
我早该……杀了她――
可我明明有无数次能杀她的机会,却每每都功亏一篑。
计划失败,明笑的死,或许真的激怒了她,她将我关入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当暗室的虫鼠毫无顾忌地啃啮着我的血肉时,我明明一挥手就能让这些恶心的存在,命丧当场。
然而,在一次次血肉被啃咬的痛楚中,我脑海里所有的想法,竟是对于她而言,我所做种种,是不是也如这些鼠虫一样恶心?
太抵是的吧……
能得到她独一无二的憎恶,也不错啊。
我要她永远记着我,就算是她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为此,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滋生,我要完成神的任务,杀了她的身体夺取成为神的资格,然后,弑神!
神明无所不能,我将替她再造一个全新的,无垢的躯壳,塑造成我最钟爱的模样,用以安放她的魂灵,最好抹去她的记忆,便能与我长长久久的,厮守下去。
只有那样,我才能正大光明的,倾泻我于仇恨中滋长的,耻于言说的爱意。
多么完美的妄想啊,明明我离彻底掌控世界法则,不过半步之遥!
离迎娶她成为我的新娘,亦不过只差了一刻春宵。
一刻春宵……迎接我的,却是苍颜白骨。
她说的对,谁都敌不过时间。
朱颜变白发,不过须臾,我拼尽全力奔向她,只是想告诉她,“可我姬辞月输给的你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
话还没有说出口,我的肉身彻底湮灭,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来自我灵魂最后的衷告,“要小心,神的陷阱……”
我合该恨她的,但就连时间也不能否认,我爱上了世界最独一无二的灵魂。
“……可是,
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
――《爱人》
姬辞月朱颜辞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