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打定主意不再想她,可寥寥几日,阿音的名字便又从素衣口中吐出,传到我耳朵里了。
报完北境云中的战事,素衣欲言又止,终还是看着我,道:“爷……那位小郡主,丢了。”
我方才在小舟上打了个盹,此时心里都还有些迷糊,只是想不通,为何在我打定主意不去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总有人将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我面前念叨?
我移身坐到枇杷树下的竹榻上,初夏里晴丝袅袅,暖风浮动着满院的荷香,天色好像一只瓷瓶的釉色,飘着片片缕缕的淡云。
“怎么丢的?”
我假意望着天色,轻轻问素衣,可是啊,心中却有些紧张了。
素衣却好似没体察我这份心情,依旧是不平不淡地道:“倒莫不如说是逃了,只是听说她不满燕皇赐婚,打伤宫人后就逃了。”
素衣再往下说了些什么,我一概没有听清楚,只记得她说阿音逃了……
不满赐婚而逃。
她心里有人我是知道的,她心里的人姓薛,或许在雍京的一时半刻中曾经姓过许,可那个名叫慕宽的人,也不是我。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我叫容成。
素衣和我说了这话不过五天,北境的塘报便由衣衫上染血的驿卒送到了朝中。
父皇召我入朝时,我还想过,若他那年召我入朝,也是用这样慈和的口气,也是报以这样的信任,那我……最后又可还会死在宗正府中?
塘报上的战事急得很,燕军已经破了涿阳道,已经冲开了蒲津关,云中郡万里疆域已在大燕铁蹄之下,父皇可用的人,只有我。
能打赢这一仗的人,也只有我。
我绝不会输,除非慕容随,想送给他的死敌慕容昭一份足以被立储的大礼。
那日在洛都城下点兵点将,北来的风朗朗飒飒,我当时还没有想到,这样的长风,会伴我在北境,一伴就是三年。
那日仍旧是素衣陪着我,作了亲兵打扮,只是我要去的是北境云中,她要去的地方却更远些,我让她到大燕去,找一找阿音……
若是找到了,那就送她回家去,要是她不愿意,那也不强求,只是别让我的小姑娘,在外头受了委屈。
素衣自然是答应,也只有答应。
我知道她对我的心思,可却顾及不了了。
北境的战事拖不了几个月,就算我不在中军,只依着前些天留下来的布置,手下将领也可轻易打赢。
前日素衣来了信,说是在封州一带找到了阿音,我总在想,若我能去看看她,哪怕和她说些玩笑话,那也是好的。
这几日我总是在自嘲,容成啊容成,你这颗心,如何也丢在一个女子那了?
从前不懂,可我现在明白了,这是相思成疾,是求之不得,是寤寐思服,到了夜里,便是辗转反侧。
就算在这长风万里的北境,我仍旧会时不时想起她曾落在我脚下的珍珠簪子,也会想起她那日踹人时扯了伤口,软软地伏在我背上,要我背她一程时的不情不愿。
她真的把我当成了许家的五公子,而我也真的想陪她乌发成霜,看遍人间盛景。
北境的仗不温不火地打了两个多月,战事行将结束的时候,素衣又传信来,告诉我……阿音要回雍京去了。
要是想见她,这恐怕是个机会。
可动辄便让两国边境流血漂杵的宣平王容成,怎会是一个为了小小女子,不顾大局只身犯险,只为了求见一面的人?
对了,听素衣说,氐族的细作时常盘桓在阿音身边,莫不如以此为借口,蒙了我自己,也蒙了素衣?
想来封州的夏风,也是缱绻旖旎的,弱弱地吹着细柳,不会似北境这般,动辄掀起一阵冲天的血气。
我带着人,在马背上追了她八九天,也许是十来天,反正是在封州回雍京的道上追及她,她仍是一个人,背对着我在茶棚里吃东西。
她是最爱吃最爱玩的,和我朝官家的那些贵女不同,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露什么。
或许是她爹爹过于宠溺回护的缘故,阿音的脸上,我从未见过哪怕一分黝暗的神色。
我捡了粒石子去打她的肩膀,她自是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可是阿音粗心极了,根本没发现我就站在树下……
最后还是我主动现身出去,一路护送着她回了雍京。
一载光阴,二度至此,春日里睿王府门前迎风飞散的棠花,已结成一树深褐色的小果,我想阿音是不吃它的,棠梨味道酸涩,她恐怕究其一生,都没有明白过到底何为苦涩?
愿她余生也如此。
阿音踌躇着在路口犹豫了许久,她也是怕回家的,或许是怕被罚跪,怕被罚一顿板子,也或许只是还未玩够,可到了家门口,总是要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