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的日子依旧很不好过,二哥哥失势,大哥哥却又起来了,我手握二哥哥的把柄,明明临门一脚就能将他彻底撂下去,我又犹豫了。
父皇身子康健,就算二哥哥倒了,他也能一手扶植起大哥哥来与我抗衡,就算大哥哥不堪用,还有三哥哥、四哥哥……
更别说剩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庶弟。
我又何必,做这个出头椽子?
大哥哥若是喜欢,那就让他和二哥哥斗吧,接下来两年的朝局,便是强悍的也经不住几番摧折,何况是我?
难道上回吃的亏还不够么?
我寻摸机会犯了个小错,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祭太庙之时,失手打翻了一盏祭酒,本来罚个思过便能过去的事,我却亲自进了宫,面见陛下。
“臣死罪。”
我平静地跪下去,父皇的心情一定不会好,外头的御史已经在我的授意下闹起来了,若不严惩我,他们便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
跪了许久,父皇都未曾恩准我平身,我悄悄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就站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常服上的团窠灼入眼,我赶紧低下头,故作紧张。
“祭礼失仪,不敬祖宗,是为何罪?”
冷汗自我额头涔出,父皇少有这般冷肃的时候,就算那时拘禁我入宗正府,也不过轻描淡写地下了旨。
“臣死罪!”
我又叩拜下去,站在面前的人却没了声,过了许久,才听他叹了一声:“皇儿,朕与你君臣父子,若只是君臣,杀你即可;若只是父子,请家法便是……可外头一群御史闹着,朕要如何处置你?”
我缓缓直起身,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眸:“儿知错,求父亲请家法重罚。身为臣子,请陛下降罪于臣,或拘禁、或戍边,臣无一字怨言。”
“戍边,你竟肯?”
父亲依旧淡淡地问我,只是那语声中究竟带了讶异,于他心中,任何一个获封亲王的皇子,恐怕都舍不得在这等时候去国离京。
可这便是我想要的了,接下来的两三年,离洛都远些,离那桩牵连甚广的祸乱远些……
“儿在来时便想过了,唯有如此,方能保全皇上颜面,若您回护于儿,御史必将波及于您。”
我轻轻牵住他的衣袍,抬头望他,他眼中,似有忍恸。
“罢了罢了,”他手掌按在我肩头,“皇儿,身为皇子,父亲虽罚你罚得重了些,可是陛下……却不曾对不住你。”
“是。”
“杖二十,预备下罢。”
他轻唤了一声“来人”,几个内监便抬着刑凳并杖立于丹墀之下,这是躲不过的,若想不惹疑心地走,就别躲。
我朝父亲拜了拜,伸手摘下冠带,又除去朝服,只着中衣,自觉地俯身于刑凳之上。
似乎连他都有些诧异,我为何将认罪之态成全得这般泰然自若,这般毫无怨尤。
内监喊一声,刑杖便落一下,重重地落下击打,就像宫人捣衣时那样的声响。
二十杖棰楚,我实站不起来了,轻轻移一下身子,便牵动身上的伤口,刺入骨髓般的痛,最后还是父亲身边的何公召人将我抬回了王府。
带着一身伤痛将养不到三日,上谕便入府了,“皇五子成,行事乖戾,恃先圣不恭,啻无悔改之意,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免宽宥,朕以其似能悛改,不忍废黜,令逐之北境,戍守藩篱。为此特谕。”
我自然是接旨,吩咐素衣收拾东西,星夜上路。
至于深宫中那位母后……我得意之时,她便认我是她唯一的倚仗,我一朝遭贬,她便只亲近先皇后所出,从小却养在她膝下的二哥哥。
而我……可有可无。
素衣伺候着我养了两个多月,那日受的刑伤也好了个大概,我并不急着到云中去,只要能远离中枢,走的是快还是慢,于我而言都无碍。
只是我到云中不过旬月,便知阿音也来了。
说来,我们都是疾如风的人,她一贯如此,可在离京这件事上,我在洛都一手徐如林,倒让御史们的弹劾无处安放。
而她,却实实在在如同被流放一般,带着几个忠仆,一路风霜雨雪地来了。
我来云中,是刻意,她到康州……却是无心插柳。
两年不曾谋面,我却知道,阿音心里那个叫薛简的人死了,从与慕容随相识的起初开始,我便知道薛简在他那里,只会有一条死路。
可是从未想到,这条路会这样短。
以致于不到两年,世上最在乎薛简的那个人,便负气远走。
阿音她定是死了一回的,她的心定是死过一回的,我想起那年睿王府门前的棠梨,她若无意中曾尝过一口,恐怕最近的心情,也会如那种褐色小果一般苦涩。
不